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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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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去

杜遷的手牢牢扶著方如逸,若是再往下幾寸,就要碰到她如玉般的手腕。

江與辰冷眼盯著那雙放肆的手,一腔救人出獄的歡喜,消散殆盡。他立即上前推開杜遷:“杜公子是吧,男女授受不親,你是要毀如逸的名節麽!”

“江國舅誤會了。”杜遷神色自若,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。“我與逸兒馬上就要定親了,今日登門,正是要同少將軍和左娘子商議此事。”

江與辰的怒意僵在臉上。

“定親?”他楞了一下,轉瞬間拔高聲調:“一個月前我連見都沒見過你,你和如逸才認識多久,胡說什麽定親!”

“江國舅,此事是真的。”

方孚遠的聲音從門內飄出來,江與辰仍是不敢相信,轉頭望向他,看見他眼中的篤定,又看見左思音在一旁微微點頭。

江與辰忽然不知所措了。

自己只是離開一個月罷了,只一個月,為何一切都變了。

他長到二十七歲,從來沒有怕過誰,也從來沒有遇見什麽難以掌控的情形。

可今時今日,他身心俱空,便連一句“怎會如此”,也說不出來。

江與辰在原地站了半晌,許久才挪到方如逸面前,嗓音嘶啞:“如逸……他們說的,我都不信,我只信你……你,你真的要跟那什麽杜遷定親?”

方如逸不知他到底怎麽了,眼下情形,瞧著像是他被此事傷透了心,可從前自己明明幾次三番地問過試探過,他永永遠遠都是那句“我們是知交好友”,如今為何又做出這般模樣。

思緒紛亂,一時間梳理不清,想著與杜遷定親的事,是自己一早便答應了的,方如逸點頭道:

“杜公子是都察院左侍郎杜侍郎的四子,他費心救我,又……心悅於我,我也到了議親的年紀。方家和杜家門當戶對,若是兄嫂答應,這門親事,自然是要做定的。”

江與辰心口一陣陣刺痛,習武時受的罪再狠,也比不上此刻這般,剜心刮骨。

他艱難道:“我,我也救過你,不止一次,你要嫁也應該嫁我……”

“江國舅莫要意氣用事。”方如逸只當他是在攀比負氣,連忙截斷他的話。“我已經答應杜公子了,江國舅的救命之恩,我也會報答,只是報恩一道,法子眾多,未必人人都要以身相許。江國舅於我方家有大恩,我們全家都銘記在心,將來定當結草銜環,瓊瑤以報。”

一番話說得甚是鄭重,可落在江與辰耳中,卻平添七八分的疏離。

生當結草,死當銜環,聽著報恩心濃,可說到底,就算是給自己做牛做馬,她方如逸都不肯以身相許。

江與辰心痛如絞,一絲恨意纏上心頭,他恨自己為何不能像杜遷那樣,只要救過一次,便不管不顧地開口,要她嫁與自己。

從前,他沒想過這些,只一心要幫方如逸扳倒何家,拉下梁王,瞧她歡喜地活著,心裏便滿足得不行。

猛然間他記起,其實魏臨早就提醒過,說自己對方如逸並非知交情誼,而是風月情|事。

可那時他總覺得,情愛一道,不過是戲臺上的唱念做打。生旦來去,眉眼勾弄,扮一出哭哭啼啼的牟尼合,引得下座之人空悲嘆罷了。出得瓦肆,清醒過來,還是詩酒放歌的打馬道,來得真真切切。

時至今日,他終於知道何為喜歡,何為將一個人好好地存在心間。

可惜他明白得太晚,連失去的滋味也一並嘗了。

江與辰仿佛失了魂魄,踉蹌著後退幾步。魏臨在一旁看著,心中雖諸事透徹,卻也甚是難受。但方家和杜家的親事,馬上就要過明路,此時若自家公子不顧一切地發作起來,只怕將來和方姑娘,連知交好友都沒得做。

他趕緊上前撐住江與辰,對眾人點頭道:“公子連日從山南趕回來,夜裏都沒休息過,實在是累著了。方姑娘如今出了獄,少將軍和大娘子也可安心。

陛下查出私鐵坊裏的奸賊就是林掌櫃,這會王府尹應該已經把他捉拿歸案了。若是審案時還有什麽需要方姑娘回話的,京兆府那邊自會派人上門,無需姑娘再去衙門。”

方孚遠和左思音都松了口氣,魏臨看了一眼杜遷,忍住心中酸澀:“方家和杜家有要事商議,我們便不多留了,告辭。”

說罷,他把江與辰塞進馬車,鞭子一揚,馬車飛快駛出巷口。

方如逸默默望著他們身影消失的方向,連餘照過來攙自己,都不曾察覺。

她與江與辰,終究是緣淺,俗事搓磨,情意流轉,人活一世,怎會沒有遺憾。

“姑娘,江國舅怎麽了?”餘照百思不解。

方如逸嘆了口氣,轉身往院中走:“他累了,要家去歇息。”

杜遷連忙跟上,方孚遠和左思音落在最後,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麽,可又不大確定。

左思音拉了一把方孚遠:“夫君,你覺不覺得,江國舅對逸兒,好像……”

“你也瞧出來了?”方孚遠搖了搖頭。“那時我聽說江國舅幾次相救逸兒,總覺得他對逸兒或有情意。可江家並不曾露出做親的意思,我只當是自己猜錯了。今日一見,只怕從前連江國舅自己都沒發覺,其實他早就對逸兒情根深種。”

左思音嘆了口氣,自打她知道江與辰為傅杉費心奔波後,便再不覺得這位人人避之不及的國舅爺,是什麽狂放性詭的浪蕩子。

他對逸兒又是掏心掏肺地好,可如今逸兒卻要與杜家定親……

左思音心裏不是滋味,定了定神道:“夫君,不說這些了,也不知逸兒在牢中都遭了什麽罪,我們快些進去問問。”

方孚遠忙邁步入內,走到廳堂上,正瞧見餘照捧了盞熱茶,遞給方如逸。

“姑娘,今日你出獄的事,我們半點不知,連些湯水吃食都沒備下。姑娘先喝著,奴婢這就去廚下,讓他們做點姑娘愛吃的菜來!”

方如逸的確有些想念家裏的菜肴,便點了點頭。

餘照出去後,堂上一時無言,眾人心裏雖說歡喜無狀,可數日來的焦慮難安,終究是無法頃刻消散。

過了半晌,還是左思音先開口:“逸兒,前兩日,我們聽杜公子說,有個叫王封的差役對你用了私刑,你身上可傷著?”

方如逸略感驚訝地望了一眼杜遷,那日他明明答應自己,絕不把此事告訴哥哥和嫂嫂,為何又說了出來?

杜遷忙道:“逸兒,我思來想去,還是覺得必須告訴少將軍和大娘子。那王封多半就是梁王的人,我們總得防著他一些,再想法子把他揪出來定罪才好。”

“我何嘗不想?”方如逸擱下茶盞,緩緩道:“可是眼下我們手裏的證據,連扳倒何齡都是勉強,如何扯得上梁王?”

她看向方孚遠和左思音:“哥哥嫂嫂請放心,我那日沒遭什麽罪,只是嗆了幾口水罷了。後來杜公子替我打點了獄卒,再沒一人為難我。對了,你們可知林掌櫃為何會給梁王效力?”

方孚遠搖頭:“這件事,我們也是前兩天聽杜公子說起,才有了些許懷疑,請魏臨幫忙暗中查探。卻沒想到,這件事居然如此之快就上達天聽。”

“看來是多虧了江國舅。”左思音道。“魏臨本就是他的人,查出什麽來,自然會告訴他。江國舅行事一向大膽,多半不肯讓王實因一層一層地呈書奏報,幹脆自己把證據送到禦前,這才讓逸兒今日就能歸家。”

杜遷笑道:“不愧是江國舅,聽說他素來隨性恣肆,活的甚是自在。這一回若不是他費心相幫,也不知什麽時候能把逸兒接出來。等過段時日,逸兒的身子恢覆了些,我再同她一道去江府拜謝。”

左思音聽了這話,欲言又止,思忖片刻才道:“江府那邊,自然是要親去拜謝的。不過杜公子如今尚未與逸兒定親,還是我和少將軍帶逸兒登門吧。”

杜遷忙道:“大娘子思慮周全,是我唐突心急了。”

左思音和緩一笑,沒再繼續說下去,扭頭望向方如逸,口中關切起她的身子來。

見他如此,杜遷心知剛才的試探做得略過了些。

其實左思音的話並沒有錯,方杜兩家的親事還沒做定,自己陪著方如逸登江家的門,在身份一道上,多少不大合襯。

杜遷心裏不是滋味,時至今日,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替方家跑前跑後,到底是為了反過來捏住梁王,還是真的心疼方如逸一個無辜之人,在大牢裏遭罪。

方如逸是極好的女子,只可惜,她非要攪到梁王與何家的事情裏去,也怨不得自己執她做棋子,借方家的手,與梁王鬥上一鬥了。

坐了一盞茶的功夫,杜遷心裏想著事,便再不打擾方家人團聚,起身告辭。

出了方家老宅,他沿著人跡稀少的小道,穿過南北市街,在清濁河邊登上一葉搖櫓船,到了教坊司的大門外。

進得門去,他直奔後院,往東邊的廊下走了不多時,停在一間不大起眼的耳房外。

他敲了敲門,門登時從裏面打開,露出一張女子面容。她的臉上施了少許粉黛,可瞧著卻是清麗,並無一絲妖艷之色。

杜遷一進去,沈師微便撲進他懷中:“杜郎你可算來了!今日奴家又被那黃媽媽逼著,去給那些醉酒的庸碌彈琴獻藝。”

她微微擡起頭,淚眼婆娑:“杜郎,奴家實在熬不住了,不如我們今夜就離京罷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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